
走在紹興城間,眼睛很快便適應了整座城市灰蒙蒙的格調。幾次出游,走在各個城市間,早巳被白瓷磚、黃色琉璃瓦、摩天大廈以及天幕一樣的玻璃晃得眼花,難得看到整個城市都是這種優雅、嚴肅、溫冷的灰。
手里握著剛下車就匆匆跑到報亭買來的城區地圖,目光到處,畫著旅游標記的地方到處都是,不禁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,不知何去何從了。
躊躇間,攔人問路,行人告知:“安昌古鎮最佳!”于是按圖索驥的上了大巴士,隨車出城區,看著田園、農舍,不知不覺間,售票員便催促我:“安昌站,下車!”
攥著背包下了車。入眼的第一感覺就是綠,能夠看到這么清清翠翠的綠,不禁心曠神怡。綠色來自連片的垂柳。垂柳間,那古老的牌坊上用篆書寫的“安昌古鎮”四個字,也的確是古色古香,走過竹制的圍廊,穿行在柳陰深處,其中的怡然自得卻非人人能夠體會。
徐徐前行,柳樹間,已露出古鎮一角。卻見街口人聲鼎沸,不禁湊了上去。只見一個方形戲臺,臺上旦凈丑粉墨登場,悠遠的越劇如此真切近在眼前,吟唱在耳畔,老人、小孩、游人擠滿了前臺的空地,臺上演的是《血衣》的大悲劇,胡琴的凄絕,唱腔的回婉,讓人心一陣陣往下沉,心里也隨著劇中人凄凄然起來,但手里按著相機的快門,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。
直到換場休息,我才起身出了戲場。當我走過屋廊的時候,我發現,我已走進了想象中的,不知在夢里見過幾次的“江南水鄉”了。所謂“小橋、流水、人家”。詩人詩中的意象正是我眼前的風光景致。兩排古色古香的屋宇夾著一條狹長的流水。兩岸由數不清的各式石橋相連,灰瓦和木制鏤空雕花的門窗,沿水相峙,盡古樸之極致。理所當然的,在水里看到了一只只烏蓬船來回穿行。《越絕書》記載“越,水行而山處,以船為車,以楫為馬。”越,指的是越族。越族人以舟代步,在這塊水網密布的土地,烏蓬船自是不可缺少的。除船本身外,梢公也是十分獨特,頭戴著尖頂的烏氈帽,怎么看,怎么有味道。
一位熱情的梢公招呼我上了他的烏蓬船。于是我便真正的走進了水鄉里,像是進了某位大家的水墨畫里一樣。悠悠的烏蓬船,載著左右顧盼的我,穿過一座座拱橋。水旁堤壩,生著綠苔,是古老的黛色,兩邊的小街,向我展開的則是一副生活場景。一個婦人,提著個拖把,邁下臨水的臺階,在水里嘩嘩的洗著;小孩子攆著只貓,飛一樣的竄過小橋,跑到街的那邊去了;半米高的堤岸上,圍著個小圈,圈養著兩只肥鵝,沖著游人不斷地伸脖子……
梢公是個有意思的人,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著半生的普通話和我這個外鄉人聊起來。我慫恿他來段越劇,他便哼哼嘰嘰的來了一段《桑園訪妻》,實難想象,這位看起來像魯迅筆下的成年閏土的梢公,唱起越劇來,那一顰眉,一抬手,也有舞臺上小旦的味道。水路快到頭時,我接過梢公手里的船槳,借了他的烏氈帽,請人幫忙照了一張相,權當做了一回紹興人。
離船上岸,依著臨水小街,邊上店鋪林立,一般均為居住房兼做店房,有賣紹興臘腸的,有賣手工制的布鞋、小竹杯的。這布鞋倒真正是“千層底”。一針一線的納底、做鞋面都是那位頭戴烏氈帽,圍著棉布圍裙的老鞋匠用他的針線,在老花鏡下完成的,柜臺上一雙雙陳列著各種式樣、各種花色的布鞋,煞是好看;做小竹杯的更有的瞧了,我遠遠望見一木匠,坐在街邊,脫了鞋用腳踩著一截竹筒,手里握著工具忙碌著,等我走近,一只竹筒杯已經做好了。我特地讓他留下一圈竹紋,買下這獨一無二的竹杯子。店家女兒伶俐地跑過來在杯子上蓋了個印章,蓋的卻是“紹興安昌張箍桶”,“張箍桶”三個字讓我玩味無窮,我裝做恍然大悟地摸了摸那扎著小辮子的小姑娘,說:“呀!原來你就是九斤姑娘啊!”小姑娘靦腆地笑著躲進房里,而她父親卻依然在忙碌,“呵呵”地憨笑著,手里忙著刨竹屑,腳上已撒上了一層綠沫兒。繼續上路的時候,背包已經重了不少。突然天下起了細雨來。我抬腳進了一家叫“孔乙己茶館”的小店,光線黯淡,三排老舊的桌子,泛著幽幽的光澤,想是有相當年頭了,客人不多,看到我進來,老板迎了上來。這位老板甚有商業眼光,他的“包裝”行頭是:一身長袍,留著山羊小胡子,頭發已有一定長度,想是要蓄出一根辮子來,與銀幕土的孔乙己倒真有幾分相像。我要了一碗茶,便在條凳子上坐下,老板大概看我像個學生,便主動與我搭訕,聊他的茶館,聊他也同樣在上大學的兒子,還指著墻上掛著的鏡框給我介紹他們茶館曾經拍過某某電視劇,鏡框里還有專門報道老板下崗再創業的。熱情的店家,替我續了茶,便笑吟吟地去接待剛到的客人了。心里嘆到:“現如今的孔乙己果然不同凡響,不但自己不用再為無錢買酒而苦,反到是開起茶館來了。”
門前便是水路、石橋,烏蓬船穿梭而行,搖櫓之聲不絕。微雨飄渺,清茶一杯,茶雖非名品,倒像是老家鄉間人們待客的山里茶,味微澀而有回甘,清香縈繞,卻是值得反復回味。我正沉醉其間,忽聞酒香撲鼻,循味望去,鄰桌客人早已沽了一盅酒,要著一碟茴香豆,正美滋滋地吃著、喝著。我倒有豪情推杯換盞,怎奈獨行在途,不能盡興。雖心有遺憾,但給老友捎上一點,也是好事。簡易的塑料瓶裝上三斤紹酒,一斤茴香豆。細心的老板用塑料袋裝好,我原本簡單的行李終于讓我有點不堪重負了。
背著大背包登上回程的大巴,安昌在身后已越來越小,回憶游程那婉轉纏綿的越劇,那吱吱咯咯、晃晃悠悠的烏蓬船,那頂烏氈帽,那香遠十里的紹興老酒,甚至于幾粒茴香豆,都能品出紹興味兒來。這么一個文化底蘊如此深厚的地方,似乎空氣中都流動著古老的味道。雖古,但不陳腐,一種悠遠,一種親和力,就像偶然回了一次鄉間的老家一樣,舒坦自在。大巴在土路上搖擺,而我則又和周公一起,游回到安昌的畫圖里去了。